-我们不需要成为别人的宇宙-
-只用做对方的星空-
“他们熬过了战争年代的枪林弹雨,最终却败给了和平年代的闲言碎语。”小星空泪目TT
我这一生乘愿而来,不为完美,只为完整。
——题记
00.
你要像少年一样热烈的去爱,像老人一样平静的痛,如果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意味着永远的等待。
01.
我的爷爷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爱笑而又温柔的人。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那样的慈祥温和,每每想起他,我总是忘不了他对我的包容。
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给我讲有趣的故事,而且还会给我彩色的星星糖吃。
他不像别的大人一般管束我,不会像他们一样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
爷爷总是用他那对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跟我说
「珺珺,你尽管放手去做吧。」
我很喜欢画画,他也就总是那样看着我小时候的我胡闹,任由我把鲜艳的颜料撒的到处都是。却不会斥责我一字半句。
所以,我很喜欢他。
后来爷爷的脊梁也渐渐弯了下去,开始了终日坐在躺椅上的日子。
起初我只是当他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觉得更舒坦些,还跟他说,爷爷犯规,明明现在是夏天,你头上沾了雪花,你偷偷藏雪在自己的头上,你是坏蛋。
爷爷只是笑,然后拍拍我的脑袋说,这是爷爷的超能力,珺珺也有一天会学会的。
很傻很天真的我对爷爷的话坚信不疑,觉得他说的绝对是真的,甚至还到学校跟同学们炫耀。
但随着我日渐长大,我从又学校里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超能力,那只是头上长出的白发,爷爷在跟我开玩笑罢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去外地上学了,父母也忙于工作,我也忙于学业。
但是我总是会常想起那些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我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爷爷了。
我很想念他。
终于在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结束了高考的我,
再一次回到了我的老家,看到了爷爷。
我在老家过了一个很悠闲的暑假。
而在将行的那天,我去找爷爷,他还是躺在躺椅上,慵懒的午后阳光总是能让他感到愉悦。看到我了还是像往常一样跟我招招手说,珺珺,你过来。
我也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走过去,他也依旧笑的那么慈祥。
一切都如原来那样美好,但是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爷爷老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那一瞬间,爷爷的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怀恋,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似的。
我搬了凳子,坐在他的身边。
他伸出手摩挲我的面庞,对我说,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说,好。
我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跟我说些童话故事。不曾想他却将我带回了1951年初,那充满硝烟气息的朝鲜战场。
02.
1951年2月17日夜,辽宁丹东,青城河。
年仅15岁的李希侃作为志愿军第63军四万人中的一员,踏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
伴随着他们的并没有什么雄赳赳气昂昂的乐曲,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在告诉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充满硝烟气息的战场。
哪怕只有一江之隔,祖国土地上的积雪只有到脚踝那么高,可面前朝鲜的皑皑白原中的遍地雪白早已漫至了小腿。
年少轻狂的一时意气用事促使李希侃加入了志愿军,但真站在他乡之时心中不免会有些犯怵。
毕竟,他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边上的老班长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用带着地方方言的口音问他:“咋个小侃,怕了?”
“才,才没有!”被人戳破的心事的李希侃连忙接上自己的掩饰自己的的尴尬。
“你入党时候多大?我记得你爹…”老班长说到了这里,突然笑容一僵,自知说错了话。
看见老班长这般谨慎,李希侃心下反倒升起一股暖流。
但还是依旧挡不住回忆的酸楚,每每想起曾经笑着挥手离去奔赴战场的父亲,都是一阵刺骨的痛,宛如一张旧照片似的被钉在灵魂深处。每个午夜梦回间,都成为了他最为深沉的梦魇。
但终究他还是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道路,也许多年以后的他会嘲讽现在的自己年少无知。
而至少此时此刻,真正踏上了奔赴前线的道路之时。他似乎有些能明白为什么父亲当初那么决绝的选择了离开。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大敌临门,总要有人往上顶。他们上了,就能换的亲人与后代们的平安喜乐。单单仅是如此一算,便已经虽死犹荣了。
就这样,他们按照上面的指令入朝,然而走过了三十多里地,至一座小村庄时,却发现仅仅只有两家人。
所以众人只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铺上点树枝,再弄上点稻草。又因为在雪地中若是不脱衣服便睡去就会冻伤。所以大家就相互之间互相钻彼此的裤腿,以此取暖。
李希侃其实还不是很能习惯这种生活,到了后半夜实在是睡不着了。就只能缓缓的坐起来,裹着衣服对着空气发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他顺势一扭头,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
仔细一看,好像一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身着一身轻飘飘的白衣,而且五官看起来还特别的精致,只是他离得太远,不能看的很清楚。
不会有这么好看的鬼吧?!
李希侃急忙揉揉眼睛,再看向树下看去,早已是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似乎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那时的李希侃并不知道,他和毕雯珺的缘分,其实从这里,就已经开始了。
03.
入朝后的日子真的不是很好过,光是适应所见惨状就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对年少的李希侃来说简直就是从身体到精神层面的摧残。就像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接受的时候,总会有更惨的事随之而来。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中途一次支援的时候,等他们找到了那个连的人,连里的人已经被冻死完了,一个连啊,竟然就这样活活被冻死了。
侧卧的,抱枪瞄准的…什么样的姿势都有,无一例外都是在等待冲锋的号角吹响。
单是看着李希侃就觉得精神都要崩溃了,更何况是这些经历的人呢?
“战场就是心理素质教育最好的地方。”老班长是这么说的。
李希侃对此表示强烈赞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自打一次性夜袭突破了临津江后,志愿军再次不断和联合国军交手,但联合国军研究了一种专门针对志愿军的磁性战术。
初期先耗光志愿军的体力不打,保持体力,后期猛攻,又用空中突袭打散志愿军的补给线。所以其实最艰难的并不是作战本身,而是补给跟不上,没有粮食和弹药,才是最令人难扛的事。
而在四月底,彭老司令的一封紧急电报将63军的战争的重心再一次搬回到了铁原上。明确的指出:“不惜代价,坚守阵地,阻止敌人进攻。”
“无上级命令不准撤退。”
命令就这么迅速的下达了下来,但单是冲着“不惜代价”和“无上级命令不准撤退”这几个字眼,就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风雨欲来啊。”
李希侃听到老班长这么说。
后来,李希侃每每回想起那些个炮火轰鸣的宛如雷电交加的日子,都觉得打心底里的犯怵。
被炸弹炸起四下飞散的尘土,还有耳畔回荡的嗡鸣,在日后都成为了他每每提及都不禁潸然泪下的回忆。
装备差距真的太大了,敌军最小的雷是手榴弹,而志愿军最大的雷只有山炮。
敌军的枪支弹药人人不缺,可在最后我军可能十个人手里只有一支有子的枪了。
在种子山上死扛的最后一天前,老班长两眼噙泪的跟他说,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阵地守住。
而他班的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枪支没有一个,弹药也没有一发。现在班上所剩的三个人,一个老班长,一个年轻的女卫生员小陈,还有一个李希侃。就等着夜晚的到来,和其他存活下来的人配合着189师进行夜袭。
皓月当空,志愿军分成了两队包抄联合国军,在被发现后,便开始了进攻。
在冲锋号角作为背景音的同时,李希侃抱着一杆血渍还没清理干净的刀,跟在老班长身后就冲了上去。
其实当时的情形…现在记得已经不是很真切了,但老班长的话就是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只还有有一个人活着,也要把咱阵地守住。
没由来的,他突然想到了看到的那一个被冻死的连队。他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拼命了,因为好像担子真到自己身上的这么一刻,真的是会不由自主的往前冲的。
他已经杀红了眼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印象很深的,边流着泪还在边挥舞着已经麻木的手臂。
他也不清楚在为什么流泪,也许为死去的弟兄,也许为所坚持的理想。
隔着单薄衣衫之下的热血未冷,耳畔的枪炮声也还未停歇。
而他心还在跳动,血液还未凝固,战斗也就不会停止,信念也还能继续下去。
但一道划破空气四散的白光夺去了全部视线。
眼看着飞来的弹药,他满足的闭上了眼。心上想的竟然就只有——已经不亏了,只是可惜,没能再拉一个人垫背。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为降落到自己的身上,只是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灼热感,下一秒就感觉像一只轻飘的羽毛,被风带的飞了起来。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那也不赖。
他缓缓的睁开眼,不曾想却对上了一对淡漠的瞳。
那对清冷的瞳子中所载满了火光,映衬的这对瞳反而没有这么疏离了,为眼前人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时间,李希侃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藻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就好像超脱了尘世外的仙,清冷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精致的面庞犹如一块被细心雕琢过的玉,每一丝都恰到好处。
可莫名其妙的,他觉得眼前的人却有些眼熟。
但来不及多虑,因为刺耳的炸弹声让他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没死。
而且还是被面前的人给救了。
但至于他是怎么救的自己,其实那时的李希侃并不是很在意,也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当他是拽了自己一把,把自己拽走了。
“大恩不言谢,你叫什么名字?”李希侃一边问一遍从地上爬起来,但等他开清了周围环境,却有些发懵了。
自己现在离远处的火光起码有八丈远。
那…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着默不做声的瘦高男人,他突然觉得有些似真亦幻。
04.
拂晓降至,历经12个小时,志愿军就将这片在12小时前被联合国军占领的土地,又从他们手中夺了回来。
他在一片混乱中辨认出了女卫生员的身影。
“陈姐!”李希侃喊道,顺便扯着身边的白衣人一起跑了过去。
打了个照面就开始问:“陈姐,班长呢?”
“那边呢!”
她给他指了个方向,果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老班长的背影。在一片硝烟里,只有那么一个孤零零的背影,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萧条。
他扭头看了看一直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白衣男人,然后向老班长的方向缓缓走去。
班长心里现在一定特别难受吧,班上好几个孩子也就十七八岁。但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了,哪怕老班长以前是经历过再大风浪的人,可难过肯定是在所难免的。
相比出发前班上少年们的笑脸,现在入眼的尽是满目疮痍,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就这么葬送在这片土地上了。
还都是年龄那么小的少年,却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又怎么能不令人为之动容呢。
他们…本可以在父母的帮助下成长,但如今却不得不被迫成长,甚至为此…
牺牲生命。
李希侃站在了老班长的身边。
陪着他就那么站着发呆,看着别的人忙忙碌碌的,其实自己反倒平静了下来,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做到一瞬间把他带离战场的?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复杂的看了眼站在正默默盯着他看的白衣男人。看着路过的人们对着男人露出好奇的目光,毕竟,突然出现一个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男人在战场上,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这人就好像没有感情似的,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只会安静的站在那里,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好像下一秒就会人间蒸发似的。
“走吧。”老班长拍拍他的肩。
看到李希侃班长倒是十分惊喜,声音张口时却是有些干哑:“你小子可以嘛,还活着呢。”
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
老班长显然是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白衣男人,见他一直盯着李希侃,就问他:“这小伙谁啊?”
“呃…捡…捡的。”
“捡嘞?”
看着老班长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摸摸走过去把白衣男人拽过来,然后说:“他救了我一命。”
老班长边听他说着,边抬头看向白衣男人。发现这人一直都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他这边看过一眼,目光全在李希侃的身上。
“他叫什么名字?”老班长问。
“对啊…你叫是什么名字?”李希侃抬头问到。
男人却只是微微低头专注的盯着他看,还是默不作声,也不说话,但是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不解。
“我天,不会是个傻的吧?哑巴?”李希侃突然灵光一闪,不过好像自己也不能相信。
呃…这么好看的人居然是个傻的,太可惜了吧。
就在他这边转动脑筋思索的时候,那边男人却是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看得入迷。就在李希侃准备对着老班长大呼可惜的时候,男人却突然说话了。
“毕…雯珺。”
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刚刚的话是他说的。李希侃像是为了确认,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叫什么?”
“毕雯珺。”
这次的声音干脆连磕磕巴巴都省了,听起来还十分坚定,实在是不像个傻的。
看到这小伙子不是个傻的,老班长这边就得着手去向上面申请让他留下来了,眼下这情况,这孩子要是不跟着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了,于是交代了两句就先走了。
就剩下两个人了之后,介于对毕雯珺相当的感兴趣,李希侃开始甩出了自己问题
“诶我说兄弟,你是怎么一下子把我带的那么远的啊?”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什…”
等等,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什么意思?你是外国的?”他突然惊恐的看着毕雯珺。
难不成…这家伙是联合国军派来的卧底?
不对啊…哪有这么傻的卧底,这都直接说出来了啊?也太坦白了吧?
“我是说,我不是你们星球上的人。”
“哈?!!”
后来,李希侃实在是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
——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外星人这个事实。
照毕雯珺的话所说,他是迷路了才到了这里。而现在,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他们那里交流其实不用话语表达,大多都是用的意识来交流,不过地球上没有精神网,所以他刚来的时候不是很能明白他们都在表达些什么。
但好在学习能力快,很快就经过分析分析出来了这个地方的语言表达。
可是…他依旧不是很能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有战争,以及为什么这里的人表达想法的方式,怎么那么麻烦。
就像李希侃也不能明白,他为什么学会了说话却依旧还是个面瘫,一样的道理。
在队伍往后方山脉转移途中,两人也在队伍中走着,毕雯珺已经换上了志愿军的衣服,换的李希侃的另外一套衣服。
“这个可是我娘做的,你可得给我小心点穿,敢穿个洞出来我可要你好看!”
毕雯珺还记得李希侃说的原话,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对一件衣服这么执着。但是他也隐约明白,应该是这衣服对他来说比较重要。
自打知道了毕雯珺的名字,李希侃就简洁明了的喊上了老毕。
照毕雯珺的话说,他们那边大多时候都不喊名字的,意识交流就够了。
“那我总不能叫你‘喂’吧。”这又是李希侃的原话。
“唉老毕啊,那你说,你该怎么回家啊?”
“我也不知道。”毕雯珺看看他。
“那还真是挺可惜的…”他略为皱了皱眉,露出了几分惋惜的神色,有家不能回的感觉他可是知道的。
结果一抬头看到毕雯珺也正在僵硬的皱眉,但配合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他最多能做的就是把眼皮也皱到了一起。看着毕雯珺这样比葫芦画瓢,李希侃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哈哈哈我天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过笑归笑,笑完了以后李希侃盯着毕雯珺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不过说真的啊,你不想家吗?”
“为什么要想家?”
嗯?什么为什么?
但是看着毕雯珺认真的表情和澄澈的眼神,他明白,这人确实没有在骗自己。
毕雯珺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想家。
“你看啊,你突然不见了,你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吧。你会不会也很想念家里的人事物呢?”
“那什么是想念啊?”
这家伙是真不知道啊!?李希侃头大,但看在这家伙认真的听的份上,又只得继续跟他讲。
“就像你跟我说你们那边的人交流起来都很方便,那你到了这边不习惯,不会想回到那里吗?”
“……”
想吗?也许是想吧。
其实那时的毕雯珺心里并没有什么答案,家在他们那里就只是居住的地方。
因为他们那里的每个人,都是作为个体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大家都各司其职的忙碌着,为了星球的繁荣所以没有战争,共建共赢。
但却没有一点人情味。
哦,差点忘了,他们都不是地球人,哪里来的人情味呢。
所以,就算他现在消失不见了,也大概很久才会有人发现他消失了,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消失不见了。
但是不习惯这里的打打杀杀却是真的。
他喜欢和平。
“嗯,想。”
所以,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自打毕雯珺跟了他们之后,对这个地方的认知也在一天天增长着。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为什么要打仗,但却始终不明白大家在为了什么打仗,真的是无论怎么样都想不通。
特别是在听说这边的人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他就更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如此卖力,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坚守着这块地方。
但这个疑问,在上甘岭战役即将到来之际,李希侃给了他答案。
“因为我们是军人啊。”李希侃答。
“军人?”
“对。”
“因为我们是军人,即便在我的身前是充满硝烟的战场,可在我的身后就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祖国。”
“所以现在的我们已经…”
“无路可退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隐匿去了他一半的面庞,看不清楚此时的神态,但毕雯珺听着他说这些话时微微颤抖的声音。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种挥之不去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头,那感觉是胀痛的,冗杂的,像一颗炸弹似的,一下子炮轰在了他的心尖上。霎时间让他有些头脑发懵,而在那话语中深深的眷恋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我想家了,雯珺。”
“想我姐,想我妈…”
“想我家的狗。”
“想我家院里的樟树…”
“…和我妈包的饺子。”
莫名的,听了李希侃的这些话,毕雯珺觉得他想给李希侃一个并不算温暖的拥抱。
所以他也这么做了。
05.
敌军依旧还是坚持着他们的炮火战术,在电视上播报着自己的反坦克炮有多么多么的威武。志愿军也还在殊死拼搏,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但却始终无法习惯并且麻木,因为麻木不了,也无法忘怀。
死神的怀抱似乎变得格外的宽敞,但大家还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向那里冲。最后也都没有悬念的面相死亡。
有时候李希侃甚至也觉得,自己活着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但是终究还是不甘的情绪战胜了想法。
死在这里,太容易了。
活着,能再多打一枪,就算是一种胜利。
这种毕雯珺一直所不能理解的想法就这么陪伴着他们度过在这里的每个日夜。
直到…
依旧是以炮火声开始的一天,他们这一个小队的人想去寻找附近的防空洞躲避一下空袭。分头开始找,李希侃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双手却突然捂上了他的眼睛。
“别看!”
毕雯珺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颤抖,李希侃突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这人平时那可就真是面瘫的紧。就算是有人死在了他的面前,也还是面无表情的,说话声音也没有半分的波澜。
结果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准备拉下他的手去看这人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没想到却又被对方拦住了。
“别看!这里没法去。”边说着,边揽着他的腰把他向反方向带去。
“欸!这不是好好的地方吗?”李希侃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中,被毕雯珺带远了。
李希侃一直在不断的数落毕雯珺,但毕雯珺却好像权当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似的,把他向班长他们的那个方向带去。
途中毕雯珺一句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在想刚刚自己看到的场景。
他的五感要比着这里的人好太多,所以在李希侃那边刚有动静的时候,他就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了。
入眼所得何物?
——尽是满目疮痍。
伴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血腥味,洞中尽是何物不言而喻。
一个活脱脱的人血窟窿,这种用遗失的生命堆积起来的地方。
他只是觉得,不想让李希侃看见。
待李希侃被毕雯珺拽到老班长身边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暗淡下来了。众人在班长找到的防空洞里埋伏着。夕阳如血,但放在此时来看,真的是看着让人分外不适。
等月亮爬上了枝头,夜袭就要开始了。和往常每一次一样,在冲锋号角吹响之时,李希侃用自己的额头贴着老班长的额头。然后给了彼此一个拥抱。
“加油小侃,活着回来。”
“嗯!您也是!”
毕雯珺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若是李希侃回头,就能看见他眸光闪烁,然后缓缓地落下了一滴泪。
可李希侃没有回头,也没有问为什么。
李希侃本以为这次也能和往常一样的顺利,等到三个人。
可是这次,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人了。
“姐!班长呢!”
他喘着气跑回来,像往常一样大声询问着陈姐,本以为可以看到陈姐像往常一样为他顺手只一个方向,说,在那边。
但这次看到的却是陈姐泪眼婆娑的跪在地上,怀中像是抱了什么东西,脸上满是炮灰和灰黑的泥土,双目无神的对他说:“没了,都没了………”
“班长死了。”
本欲过去,却因为这句话停在了原地。
该说点什么?
还是,该做点什么?
其实在这一刻他的脑子有点空白,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了。
又还能说什么,或者说又能做什呢?
他现在什么也说不了想不到,也什么也做不了。
“等他们找到班长的时候……人都被…被炸没了,就捡回来了这一只草鞋………”陈姐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消散在风里。
当他从手里接过那只破旧的布鞋的时候,李希侃只觉得自己现在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浑身冰凉,至于有多冷,是比入朝那日野营时脱光了衣服窝在雪地里还要冷的那种冷。
面对死亡,就是这么苍白无力。他就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空洞的感觉看着陈姐手里的草鞋。
他想起了在突破临津江后的那几天,大家明明都只带了七天的粮食,尽管他再三劝阻,老班长最后还是固执的把最后一口炒面塞到了他的嘴里。
班长那带着家乡口音的方言,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格外的入耳。
他说:“小侃,我现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扛过了抗日,但是家里人就剩我自己了,已经算是捡了一条命了。要是我儿子活着,也就有你这么大了。”
“要是你们这些孩子都生活在和平年代就好了,也就不用跑到这里,受这些苦。”
“所以,我就是…我就是担心你。想就像现在这样,瞧着你慢慢长大。”
你骗人,你说好了要陪我长大的,怎么就忘记了呢?
说好的活着回来。
可是,您为什么自己食言了呢?
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点这个世界都是假的的感觉。
李希侃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已经被活活钉在了案板上的,马上就要任人宰割的鱼。
也许不久,自己也要这样,被人捡回来一只鞋?
甚至说连一只鞋都捡不回来,尘归尘,土归土。最后什么都没有。
毕雯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李希侃只是那样站着,毕雯珺清楚,他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话。所以他就也是安安静静的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
“雯珺,你说…是不是我也离死不远了?”
少年抬起头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绝望和痛苦,但要说这些落在毕雯珺眼里,却剩的全是无助了。
毕雯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希侃要问他这样的问题,但是听着耳边突然响起的炮火声。他知道,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而眼前他只想让李希侃继续活下去。
一记炮弹迎面而来。
——李希侃又一次睁开了双眼,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防空洞内。
又是这样,凭空消失,再凭空出现。
毕雯珺,又救了他的命。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不会死。”
“你还有我。”
06.
两个人的关系也就这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了起来,随着战事的吃紧,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老班长的事。
毕雯珺也很会隐藏自己,也没有在除了李希侃和陈姐以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陈姐已经算是个意外了。
那天他们两人突然回到防空洞全亏陈姐打掩护,不然实在是无法解释。所以陈姐也就知道了毕雯珺的身份。但好在三个人都相互信得过,其实交代明白了以后,反而方便了许多的事情。
大家也就继续这么忙碌了起来,但有了毕雯珺那天的话,李希侃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慰。
而在冬日来临之际,朝鲜战争也终于有了一点停战的苗头。
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
但很显然,至少这一年的春节有没有办法回家过了。但这也没什么。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李希侃笑着跟毕雯珺说。
毕雯珺对李希侃这种乐观的态度,非常满意。
“嗯,春天会来的。”
“活着回来。”
“嗯。”
两个人在战火中额头抵着额头,就像曾经老班长和李希侃做的那般,交换了一个拥抱,然后就开始跟着人群,义无反顾的冲向前去。
终于,在53年七月,志愿军们迎来了彼此的春日。
虽然有些迟,但属于自己的就终究跑不了。双方都签了停战协议,战争也总算是结束了。
可以回家了。
但是想想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现在再回过头看,好像三年就像一场梦一样。太快了,快到转瞬即逝、让人不可思议。
与好多人还没来及道别,就那样散了。
曾经出发前一整个连上玩的好的特别几个兄弟,最后兜兜转转发现,剩下来的也就只剩一个毕雯珺了,再算上一个陈姐。
战后毕雯珺当然是没什么去处,只能跟着李希侃走。而他惊讶的发现,陈姐竟然离他家也不算太远。看来以后和故人也可以常联系,某种意义上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最大的慰藉了。
“走吧老毕,带你去看看我家!”
少年笑着执起他的手,于是两个人便像小孩子一样在路上跑了起来,如两只自由的鸟,快乐的感觉遍布了全身,实在是令人陶醉。
那是毕雯珺第一次见到李希侃笑的这么开心。看着少年的眼睛高兴的弯成了月牙,毕雯珺也没由来的也觉得心头一轻。
“嗷嗷嗷嗷老毕你笑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讶的盯着毕雯珺弯起的嘴角看。
“真好看。”李希侃道。
“你也是。”毕雯珺道。
大老远就看到了自己家的狗窝在门口吐着舌头,李希侃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黄狗,不由得高兴的跳了起来。
“阿黄!我回来啦!!!”
本来趴窝着的大黄狗警觉的竖起了自己的狗耳朵,发现了是自己曾经的小主人,对着这边可劲叫了两声,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
“阿黄!你又乱叫个什么啊?小侃他出去打仗了了!你回院子里窝吧!”
院子里原本正在摘菜的年轻女人听到了动静,正准备出来看个究竟。但看到来人,手上的菜确实直接惊得落到了地上。
“小…小侃!”
“姐!我回来了!”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也自院子中传来:“小侃?!是小侃回来了?”
“妈!!!”
无须多言,此刻大家都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里,一个拥抱已经能说明了太多的事情。
毕雯珺站在一边目睹着这一切。
如果这就是李希侃所说的“幸福”。
那么,毕雯珺觉得自己现在也很幸福。
“小侃,这是你…?”见母亲意有所着的看向毕雯珺,李希侃便立即会意。
“我战友,毕雯珺。救过我的命。”
“啊!那就是我们家小侃的恩人了!”
“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
“妈!我想吃饺子!”
就这样,所有人激动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了晚上吃饭。应了李希侃的愿,母女二人也破了一次例,准备包顿饺子给两人接风。
是夜,应付完了来祝贺的邻里们,母女二人围着灶火忙活。两人呢就搬着板凳坐在樟树下,耳边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李希侃指着漫天的星斗跟毕雯珺在一块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你看啊,那个是北斗七星,你猜猜怎么认出来它?”李希侃笑着问他。
毕雯珺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教你!小时候啊,我爹跟我说啊——”
李希侃故意拖长了音调,毕雯珺也就看他看的愈发认真。
“看着哪个更像勺子,哪个就是喽。”
“……”
毕雯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诶不是我说,老毕你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看我看那么认真,我比星星还好看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意识到自己被逗着玩,毕雯珺皱了皱眉,轻哼一声,别过头不再理会那边笑的肚子疼的李希侃。
“哎哟,还学会耍小脾气啦。”李希侃拉着毕雯珺的胳膊晃了晃:“嗨呀!不要生气啦不要生气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不过…说真的,哪颗星星是你家啊?”
“……”
听了李希侃的问题,毕雯珺仰头看着星海,太过繁杂耀眼,每一个都在闪着光。但他却是真的辨认不出哪一个才是故乡了。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没什么波澜,但李希侃不经意的扭头看他,捕捉到了毕雯珺的眼底闪过的那丝落寞。
“那…在你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就先呆在我这里吧。”
“好。”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上桌,四个人凑在一起的吃着饺子,李希侃的母亲讲着分离的三年来家乡发生的事,姐姐也在边上应和着。
但毕雯珺却觉得有些异样,他很好奇为什么李希侃竟然没说话,一扭头发现李希侃竟是吃着饺子吃着吃着哭了起来。
“哎呀小侃!怎么还吃哭了呢你这!”
李希侃低头哽咽了半天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一口饺子含在嘴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舍不得嚼了。
入朝的时候没哭,睡雪地也不算什么,混着雪吃炒面没哭,差点死的时候也没哭,再苦再累都不会让他掉泪,甚至连最后听闻班长离去之时都不曾流过一滴泪。
最终败在了一只白嫩嫩的饺子上,这是家乡的味道。
是他三年以来魂牵梦绕的源头,是所有故事的起点,他的全部意义。
人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而活,那死固然是再简单不过的。
最难的就莫过于为别人而生,依附着某种强烈愿望在人间游荡。
而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
他重归故土,得到了不仅仅只是自由,同样也是一种新的开始,一种新的,为了自己而活的开始。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你还有我。]
不知怎的想到那日防空洞内毕雯珺所说的话,像契约一样,好像就那样的锁死了两个人的关系。
泪眼模糊间抬头看向了毕雯珺,见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在心底写上了契约的另一半。
雯珺,以后的日子,你也有我。
07.
闲散下来的日子真的很美好。
白天李希侃拽着毕雯珺下地里去干活,到了傍晚回来之时,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几首小诗在嘴边。
晚上回去了自己再写点想写的小东西,记录下自己身边的琐碎破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日子也就越来越过的有模有样了,即便是忙里偷闲到也能干不少趣事。
要是说到有什么事情是有趣的,大概就是毕雯珺这人好像跟画画杠上了。怎么说?据本人所言,地球上的色彩斑澜,不似他们星球上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地球,甚美。
“那你为什么光画我啊?”
这家伙这算什么啊?嘴上说着地球甚美,手上却天天就知道对着他画。他有什么好画的。
“因为你好看。”
行吧,李希侃彻底没辙了。
春节前,两人去城里置办年货。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毕雯珺倒是觉得分外新奇。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李希侃怕他丢了似的扯着给他新买的大红围巾在前面大步的走着。
看到了边上的照相馆,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带着毕雯珺就拐了进去。还没发觉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毕雯珺就已经被李希侃按到了凳子上准备开拍了。
“笑一个!”
“三,二,一,茄子!”
走在路上,李希侃颇为满意的看着手里两张新鲜出炉的照片。对自己和毕雯珺的帅气赞不绝口。
“不是我说老毕,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谢谢。你也是。”
“你看看,你眼角还有颗泪痣呢。”
“我爹果然又骗我,说什么有泪痣的人都很苦。我才不信你,你明明这么甜,是不是呀~”
李希侃没事就喜欢撩拨他逗趣,也不知道算是个什么奇怪的爱好。但毕雯珺倒也不恼,反倒觉得他这样还挺可爱的,也就由他去了。
到了春节,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李希侃也拽着毕雯珺张罗着给门口贴春联。毕雯珺正苦恼于上下联,好不容易贴好了上下联,正准备继续贴福字。
“哎哎哎老毕!倒着贴倒着贴!”
眼看着毕雯珺就要一个方方正正的“福”贴上去,他立马眼疾手快的阻挡了他。
“你看啊,要这样贴。”他把手贴上毕雯珺的手,手把手的教他贴倒福。
被触及的皮肤变得温热了起来,毕雯珺的体温偏低,心里也就不由得划过了一阵暖流。据李希侃描述。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喜欢。
他喜欢李希侃,很喜欢。
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手上的动作也就跟着僵硬了起来。然后…然后就被李希侃嫌弃了。
“嗨呀快贴呀冻死我了!”
被嫌弃的人连忙抛出问题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为什么要倒着贴‘福’啊?”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十万个为什么之毕雯珺版。
“因为是‘福到了啊’!”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李希侃搓了搓手,然后拽着毕雯珺进屋放鞭炮去了。
中间饭桌上,母亲还给三个孩子都备了红包。毕雯珺收到手里的时候颇感新奇,但李希侃说这是传统让他收着。
并交代他,这两天来亲戚了,要是有给钱的就收着别客气。好吧,之前说不让收别人钱的是他。现在又让收了。
人类,还真是自相矛盾啊。
大年初五差不多忙完了前前后后的事,走完了亲戚终于也闲上了一阵。闲下来,人就会开始思考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小问题。
不过讲真,自打回来了之后,毕雯珺倒是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硬要说哪里不一样,其实李希侃也说不上来。
越来越像个人了,呃这么说可能不太合理。
大概是…变得不那么遥不可及了吧。就仿佛是落入凡尘的仙,如今沾染了烟火气的,倒也变得更有人情味了些。
有时深夜李希侃还是常常会被噩梦激得喘着粗气惊醒,而每次醒来,总能被身边人拥入怀中,然后无声的陪伴着他待他平静。
听人说一句,我在。
然后李希侃才能放心的睡去。
战争为人留下的苦痛是一辈子的伤痕,但好在李希侃的身边有了毕雯珺,才能得以将这伤口抚平。
春天时闲的无事了就做两只风筝飞上天去,在草地上你追我赶,或者说是李希侃单方面的想去追着毕雯珺玩。也或者说是李希侃根本追不上会瞬间转移的人。
但也就是在那次放风筝时,毕雯珺施展能力躲他的时候,被姐姐看到了。
于是,知道毕雯珺是从外星来的又多了两个人。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多事的人,事情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却是给毕雯珺敲了个警钟。
这边的人毕竟信奉鬼神之说,他的特殊能力定是不能被人接受的,战场上大家都过于紧张无暇顾及,但放在和平的日子里就未必了。
不过好在平日里做的事也没什么能让他用能力的,而且他也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快乐。
那日拍的照片李希侃还特地多洗了一张,一张给了他一张留给了自己。
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毕雯珺低头想了想。
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就这么过下去吧。
那时毕雯珺的想法固然是很好的。
但生活,终是不能这样如人所愿。
09.(请注意本段时间,不便写出具体内容谅解)
时光翩迁,三四年时光转眼即逝。这几年间发生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比如邻里之间年龄相仿的这个婚娶了,那个生孩了。姐姐结婚了,然后母亲改嫁了。然后自己多了个小侄子。
再比如自己长大了,房子翻新了,镇上修路了,身边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
除了毕雯珺。
他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毫无变化,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丝毫的印记。
平淡的日子就像一杯无色透明的清水,营造出一种风平浪静的假象。但只需要一滴墨入水,便足以让全部深陷。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又一年秋天之时,准备去书店看看时却发现店已经被人查封了。他向来和老板熟悉,便去老板家询问。
但却只得到了老板的一句忠告。
“你啊,最好赶快把你家里的字画,能卖的卖,能烧的烧。听我的,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为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事实证明。老板的话,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在新一年队里开会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队里的工作节奏和工作思想完全偏离了轨道。在一片高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声音中,李希侃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灾难来临前的预警,人若疯狂,必将灭亡。
于是当天晚上回去,关了屋,李希侃就开始着手整理自己这些年写的诗和买回来的字画书籍。准备把它们全部都转手了。
而这些,毕雯珺全都看在眼里。他也就听着李希侃的话,默默的把这些年间画的画都,藏了起来。
果然,不出李希侃所料。
街道上挂上了长长的横幅“与火箭争速度,和日月比高低。”,而当他看见自己小舅子要融了锅去炼铁的时候,他就真正的意识到。
疯了,全都疯了。
这事情不对了。
他觉得自己和毕雯珺活的像迎合大众的两个异类,坐在一条摇摆破碎的小舟上等待着破晓时分的到来。身旁是深不见底的海,一个浪过来,很可能就会将两人掀翻,然后再也无处寻觅。
就这样,在担惊受怕里挨过了两年,本来以为可以有好转。但没想到这些却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而后等着他们的,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身边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先是邻里间的试探。
“小侃,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看上哪家的姑娘没?姨去给你说媒啊!”
再到继父的责问。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婚娶,整天和一个大男人混在一起,别人看了去!像个什么样子!”
姐姐的苦口婆心。
“小侃…姐姐知道你不想婚娶,但是你也得知道。若是像往日,顶多是被旁人说起了闲话,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若是不做点什么,那你便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了。懂吗?”
我知道的。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的。
可是我…终是放不下,也不想明白。
李希侃的挣扎,全部都被毕雯珺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他,他第一次第一次体会到了他人所说的无力感。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李希侃的累赘了。看着他的笑容日渐消失在嘴角,他也就开心不起来了。
中秋节的晚上,在街坊邻里都在对月饮酒之时。毕雯珺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李希侃四处寻找他,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他。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
不知为何,这幅场景倒是映的毕雯珺的背影是那么的遥远,就好像他第一次在雪地里瞧见这个人的时候,那般遥远。
他悄悄的走了过去站在了毕雯珺的身边。毕雯珺缓缓的扭头,像是想对他说什么话。但最后喉头滚动,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怎么了?”
然而毕雯珺只答了一句:“没什么,回去吧。”
后面的几日他消失的愈发勤快了,如此异常,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这家伙实在是有长进啊,居然都学会撒谎了。
最终毕雯珺还是被李希侃抓着盘问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又打碎了什么啊,还是又干了什么错事?”
“我找到回家的办法了。”
“什…”李希侃突然睁大了一对眸子。
“嗯。”
“那…那这是好事啊。”
毕雯珺知道,李希侃在强颜欢笑。
“嗯。”
“你会回去吗?”李希侃问这句话的时候,呼吸都快要凝结了。
“嗯。”
毕雯珺低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虽然他什么也没做错。
“那也挺不错…”
他惯不会应付离别,毕雯珺也知道,所以后来毕雯珺是趁着天还未亮,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了。等李希侃醒来之时,就只能寻到一封信了。
亲爱的希侃:
见字如晤。
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和你相处的这段段十余载时光,你教我知识,让我明白道理。
也是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幸福,以及什么是爱。
让我明白,原来人真的是可以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牺牲自己。让我明白,生活的美好。
这些,我在你身上所学会的东西,我将永不会忘记,直至我的生命枯竭。
希望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平安喜乐。愿你永远幸福。
此致
敬礼。
毕雯珺
书于1965年九月十四日夜
………
………
………
“那最后呢?”珺珺着急的问着爷爷。
“最后你毕爷爷就走了啊,然后我就和你陈奶奶结婚了。”
“因为我清楚的,他希望我好。”
“于是我便遂了他的愿,一生平安喜乐,子孙满堂,做了别人最为羡慕的人,一个…幸福的人。”
老人的眼角滑落下了一滴泪,有情出自肺腑,故事至此就已经彻底完结了,但结局比着爷爷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太过平淡凄惨,至少在珺珺这个听故事的看来是这样。
“傻孩子,要是我真没有和你奶奶在一起,你可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满足的闭上眼睛,眼珠子隔着眼皮转了两圈,感受着阳光柔柔的洒在自己的脸上。心灵似乎也变得清畅了不少。
“我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
说完,便是再也耐不出困倦袭来,老人看上去是已经累了,珺珺也便不再多留。
临关门时看了一眼爷爷,爷爷手里拿着一本褐色的笔记本,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他真的幸福吗?
也许吧。
回屋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和爷爷道别。大学开学在即,他不得不走。悄悄地打开了门,却发现爷爷的身上盖着毛毯,笔记本也被放在了一旁,睡的很安稳。
他看到从笔记本里突出来了一个角,走进了抽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张老照片,左边上那个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的年轻男人,想来这便是爷爷所说的毕雯珺了。
他把照片悄悄地放在了笔记本上面。留了张纸条,便转身离去了。
不曾想,此一去,便成了永别。
在他刚到大学报道之时,就从电话里听闻了爷爷去世了的消息。
爷爷就这样,走的悄无声息。
而这个世上的人,除了他以外,也就再也没有人有机会,知道关于他和毕雯珺的故事了。
10.
开学没多久,学校准备要举办一场画展,珺珺是这次画展的工作人员,所以他也就得忙里忙外的张罗着整个过程。
终于,在开展的那天,他才算是松了口气。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的点点头。
来看展的人,形形色色的都有。
迎面走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富贵人家。再往右边看看到了穿着潮流的街头少年。也有年龄较小被大人领来看着玩的小孩。不远处角落里还有那种样貌清秀,气质非凡的…
等等,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下珺珺彻底看清了,那人的脸和他在爷爷的照片上看到的一摸一样,是…是毕雯珺啊!
他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发现人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他!
他急忙冲出展厅去寻他,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雯珺爷爷!我知道你在!爷爷都跟我说了!”他对着空气喊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毕雯珺没有走远。
从旁边的柱子后面窸窸窣窣的传来了一阵声音,毕雯珺从柱子后面缓缓走了出来。然后走到了珺珺的面前。拽住了他,然后珺珺觉得自己脚下一空,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门的门口了。四周依稀还可以听到鸟鸣声。
“这是哪里?”珺珺开口问道。
“我家。”毕雯珺打开了门,示意让他进去。
“哇天原来瞬间转移是真的存在的!我原来只在电影里面看到过。”边说着,他边走了进去。
毕雯珺倒是觉得有点恍惚,这孩子说话方式到还挺像李希侃的。思路都那么清奇,正常人难道不是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才对吗。
但是刚一进屋子打开灯,珺珺就直接被吓了个目瞪口呆。
迎面而来的是一整墙被贴的密密麻麻的画作,大的小的,长的宽的,但无一例外画的全都是人物,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是爷爷。
这墙上画的,全都是。
他面色复杂的扭头看了眼正在沏茶的毕雯珺,然后继续向里面的书房转去。书房有两个架子,一个是一个纯透明的玻璃柜子,上面的手抄本就像是被展示的珠宝。一本本的被陈列在柜子内。另外一个则就显得普通多了。
凑近一看,发现较为普通的柜子上面放的书都杂七杂八的。什么古汉语字典啊,什么悲惨世界,百年孤独之类的。还有角落里放了一整排朝鲜战争相关的回忆录。
再去看玻璃柜,本子的封面上写了两个英文单词,the fox。
???这不是爷爷的笔名吗?
“那是你爷爷当年转手卖出去的所有诗集,想看吗?我可以给你取。”毕雯珺站在他身后突然出声,把珺珺吓了一大跳。
两个人坐在桌子前半天了,气氛有些尴尬。珺珺也不知道该开口问些什么,想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就只能一口一口的喝着茶,然而等茶叶喝完的时候,他就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出去走走吗?”毕雯珺问。
“呃…好”虽然珺珺觉得叫比自己起来大不了几岁的人叫爷爷很奇怪,但还是这样叫了。
看着他古怪的表情,毕雯珺倒是觉得分外好笑。便带着笑带着珺珺出了门。
“哇……爷爷没说错诶,您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听着他的话,毕雯珺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你爷爷开玩笑的话你也当真?”
“可我觉得他没有开玩笑。”
他们身处在一个小山上,来往的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平日里毕雯珺就住在这么偏僻隐蔽的一个地方。山上的风景倒是不错,林间的树木有人都生长的很繁茂两个人顺着土路向山顶走去。
正走着,琴房却突然传来了声音:“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走?”
“嗯嗯嗯!”珺珺可劲点头。
“其实也根本就没有回家的路,我骗你爷爷的。”
他淡然的说了这番话,然后扭头继续问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您既然执念这么深…为什么…?”
他意有所指那些画和诗集,还有那些回忆录。这明明就是没有放下一切的表现,又为何要强编出个理由来欺瞒双方呢。
“……”
山顶,正值日落时分。紫红的火烧云从头顶一直绵延到天边,望不到尽头,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峰起伏,而毕雯珺在这样的背景下,蹲在了一块墓碑前。
“世人所言何事,我皆不在意。我在意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你爷爷一个人。”
“我不是人,可是他是。”
“人总讲究圆满,我可以不在意,因为我不是人。但是你爷爷是人,他有亲人,他无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深爱着他,所以我很清楚这点。”
“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他把带的那瓶酒倒在了墓前,然后缓缓开口:“班长,我来看你了。”
“今天小侃的孙子也来了。”
“……”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默,珺珺也同样。
此刻,毕雯珺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好像一切回到了原点,从他降临到这里,是一个人。而现在,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有的人的一生,其实细数下来,也就那么几年。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就活在回忆里了。而一想到接下来毕雯珺要面对的是永恒的孤独。
珺珺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心头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不甘吧,一个作为围观者的不甘。
他们熬过了战争年代的枪林弹雨,最终却败给了和平年代的闲言碎语。
人生如戏。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又在哪里呢?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爷爷一定会去到哪里吧。
至此,他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扭头下山回了屋,不曾想却在屋子的角落看到了画架上的一副还未干透的画作。
———一个躺在躺椅上抱着一本褐色笔记本睡的安详的老人。
在画的角落里,有一排小字。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end—
ps:
这篇真的是特别用心写了TT。
文中的老毕初来之时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然后在战争的过程中明白了很多,又跟着侃侃学会了什么是爱,在这个过程中也就越来越像人了。甚至在最后还学会了撒谎。
要知道,在他们那里用意识交流的人是根本不屑于撒谎的,基本上就是执行命令做就好了。不用纠结于这些问题。
在文章的最最后老毕所说的几句话真的就已经表明,他已经完全的被同化了。
这样的一个从无情到有情的过程,我觉得是让我在写的时候触动比较大的地方。
再来说说侃侃,侃侃在文章最开始的时候就真的是个少年,会为了上战场而害怕,会因为看到了惨烈的场面而难过。风光肆意的少年意气在现实中不断被打磨,最终成了一种“为某人而生”的执念。
但要知道,人总要为自己而活,而让他认清这个道理的,其实是毕雯珺。所以其实在故事的最后,李希侃其实真的不是很在意别人眼光了。可是在毕雯珺的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少年,所以才会觉得需要自己的离开。
你若是问李希侃不在意了,为什么又不挽留毕雯珺呢?
因为成长。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还有老班长的死。以及世事的变迁。
他当时提出想让毕雯珺录留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他的家乡。是一个没有战火,充满幸福的地方。
而到后来大跃进时期人们的疯狂,他已经深知自己曾经所眷恋的地方已经变了样子。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所以固然也就不再劝阻。
总之,能写完这个故事,也算圆了我对毕侃这对的念想了。
以及文章中对抗美援朝的一些细节描写,其实都是真的,我从各个纪录片中搜罗来的片段,愿和平永存。
最后,在此感谢雅辰 @一只苏雅辰辰辰ya 的邀请让我来参加联文。
以上。